曹氏文采

  • 丹心梅骨 德技双馨

  • 作者:杨杏林

  • ——记近代中医经方大家曹颖甫先生

    摘要:曹颖甫先生是民国时期上海著名的中医临床家、中医教育家和词章家,曾执掌上海中医专门学校伤寒课的教学,并担任教务长。曹先生品行忠厚,刚正不阿,精邃国学,善于诗词和画梅。一生致力于仲景学说,著有《经方实验录》《伤寒发微》《金匮发微》等,在研究和应用经方方面独树一帜,起到较大的影响。

    曹颖甫,名家达,字颖甫,又字尹孚,号鹏南,晚署拙巢子、拙巢老人,江苏江阴人。生于1868年(清同治七年),卒于1937年。曹颖甫先生是民国时期上海著名的中医临床家、中医教育家和词章家,尤以临证时善于使用张仲景《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中的方剂而著称,任应秋先生曾评价曹颖甫为“近代一个纯粹的经方家”。

    一.儒医传家 精研经学

    江阴市司马街的大司马坊下有一处典型的明代建筑,曹颖甫就出生在这里。伞墩曹氏是江阴的一个大家族,明清两代人才辈出,除曹颖甫外,还有清同治年间兵部尚书曹毓瑛等。曹氏家族世代诗书传家,到曹颖甫父亲这辈,因长子秉生无出,次子朗轩遂将自己的二儿家达过继到秉生膝下。曹颖甫早年致力于举子业,一心想科举成名,搏得个光耀门楣,荫庇妻子的前程,直到他36岁前,一直沉湎于书海,安心于儒业。27岁时(光绪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颖甫考取秀才(亦称举孝廉),旋入南菁书院深造。

    南菁书院是光绪八年(1882)由江苏学政黄体芳先生所创办。当时,清兵部尚书、两江总督左宗棠给予了大力支持,奏拨位于江阴城内中街长江水师京口营游击、协镇两署故址及白银贰万两开办书院,书院命名取朱熹名言“南方之学,得其菁华” [1]之意。在清末,南菁书院是江苏全省最高学府和教育中心,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曾产生过一定影响。书院历经十六年,入院肄业的课生有一千一百八十六名,其中考中进士的八名,举人四十六名,秀才三百二十七名(肄业后考取功名的不在此数)。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曹颖甫参加乡试,考中举人,并因此应选知县,但其时清庭腐败,没有金钱和关系根本不可能中选,故而不应。

    曹颖甫在南菁书院学习期间,上自经史,下至诸子百家,莫不精研有致。他曾因候科选班多次游历,北走齐鲁,南赴湖湘,研习经学之外,还兼攻词章书画,故能集众长于一身。蒋维乔先生《曹颖甫先生传》中说:“颖甫于研究古训外,肆力于诗文。其为文,初学桐城,既而上溯震川、庐陵,而后直达汉魏。其诗超绝有奇气,不为古人所囿而别树一帜。……字学诸河南,而加长秀丽,不类其人。”[2]由于他专事于儒学经文,心无旁骛,对于世间它事很少问及,而且他人品老诚忠厚且率直,故南菁的同窗学友皆呼他为“曹憨”,他亦不以为杵,欣然受之。近代著名气功家蒋维乔先生曾与他同学,蒋青年时狂放狷介而不合群,但与曹颖甫却合契交好。他在为曹氏作传,述及当年的情形时说:“余以狂名,颖甫以戆名,人皆呼为曹戆。”

    光绪三十一年八月(1905年9月),清政府发布“上谕”,宣布自丙午(1906年)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至此,经历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科举制度终于寿终正寝。科举既废,曹颖甫考取功名仕途的想法也就此断绝。这一年,曹颖甫已经37岁,今后的前途如

    何选择,成为他人生中的一个大转折。

    旧时文人多信奉“不为良相则为良医”,许多著名医家都是由科举不第或仕途叵测转而以医为业,成为一代名师。此时的曹颖甫也选择了医学这条路。从此以济世活人的心愿,致力于仲景之学。

    二.学医有自 崇尚仲景

    曹颖甫弃儒就医不是偶然的,他于医学一道素有渊源。他的父亲及叔父均明医理,尤其父亲曹秉生“深通中医,家人患疾,从不延医,自家处方服药,无不霍然病痊” 。颖甫先生幼承庭训,从小耳濡目染,很早就开始接触轩岐之学。据秦伯未说,曹氏早期参加童试(举孝廉)时的房师秦芍舲就甚明医理;入南菁学舍后,时任院长黄以周是个饱学宿儒,汉学大师。他不但在经学训诂上满腹经纶,而且精于医学,尝于治经之余以考据训诂之法移治医经,对《伤寒论》研究造诣颇深。光绪三年,黄氏为浙江书局总校《黄帝内经》,并著有《读医家孔穴书》。曹颖甫师承有自,不但在经文诗词等方面得到深造,于治伤寒学方面亦颇得秦、黄两位名师薪传。

    青少年时发生的几件事令曹颖甫对张仲景的学说奠定了笃信不疑的坚石,使他在以后的医学之路上固守仲景之学。

    在13岁时,他已经读张隐庵(志聪)的《伤寒论注》。恰在他读“阳明篇”时,邻舍一老妪重病缠绵,数医诊治无效。颖甫出于好奇之心为之试诊,见老妪脉实,数日大便末行,腹胀拒按,即认准是“阳明腑证”,书方大承气汤一剂,果然桴鼓而效。由此少年颖甫叹道:“仲景方,果然神妙!”

    16岁时,曹颖甫的父亲患腹泻,延医用黄芩、黄连等苦寒之药十余剂,病却趋重,体力不支,汗出如凝水,肌肤冷如石,神志恍惚,一夜数惊,十分危急,幸得经方家赵云泉医治,投以大剂四逆、理中辈,加吴茱萸、丁香之属,方得汗敛温降,泻止神定。

    28岁那年,曹颖甫赴南京乡试,途中患寒热病,同行知医者给他服藿香、佩兰等药,但汗出而热并不解。抵南京时,病更甚,幸遇姻丈陈葆厚。陈氏也是儒医兼通之人,诊后他并不急于用药,而是先用甘寒养胃之品,挽救已耗伤的津液。然后再给曹颖甫服药一小碗,颖甫服后顿感浑身湿润,半夜衣被俱湿,换掉湿濡的衣服后,全身始感舒坦,再进二碗米粥,遂安眠达旦。三日后竟能下场应试了。再与姻丈见面时,询及用药,才知是《伤寒论》中的桂枝白虎汤化裁,药仅桂枝、石膏两味。由此,曹颖甫更加信奉经方的神验。

    曹颖甫对张仲景的《伤寒论》、《金匮要略》可谓奉之经典,时时研读,未敢或放。在他历游山左、湖湘之时,行囊中亦恒以仲景方书相随,未尝一日忘废。归家后,研读医经之余,又常与里中乡医或儒者相互讨论,以阐发经旨。但曹氏对汉以后诸家,尤其是金元时期的刘、张、李、朱等抱有偏见,认为他们的学说只是偏于一隅,卑不足道。故而受到里间众时医的非议,和者盖寡。曹颖甫的临床特点是诊疗疾病时恒以《伤寒》、《金匮》为依据,处方用药都依照仲景的法则规律,甚至药味份量丝毫不改。他善用麻黄、桂枝等辛温解表药,而对桑叶、菊花等则绝不使用。临证中,他往往峻剂猛药而获显效,故有“曹一帖”的称誉。

    近代的上海是当时中医学术思想最为活跃的地方之一,各种思潮风起云涌,学术争论十分活跃,各个医家流派对曹颖甫所代表的经方派也褒贬不一。很多人认为曹颖甫过于守旧,背时好古;而赞成的说他是仲景学说的忠实追随者,经方派的典型。曹颖甫自

    己对他人的议论并不放在心里,仍然我行我素,对张仲景学说奉若圭臬。其实,据曹颖甫的学生们说,曹氏并非泥古不化,一概抹煞时方,也常使用六味地黄丸、补中益气丸、逍遥丸以及牛蒡、前胡等仲景书中未见的药物。秦伯未曾指出,曹氏之所以极端地主张研究经方,是他认为经方是一切方剂的基本,研究中医应该从源寻流,而不应当舍本逐末,所以他总是强调学习仲景,提倡经方。章次公也说:“曹师善用麻黄、桂枝,深恶痛绝的是桑叶、菊花,所以经方和时方的争执在曹师心目中就只有麻桂和桑菊的区分。曹师也认识辛温解表不适用于某些症状,所以他看到黄坤载用紫背浮萍,就把浮萍当做温病发汗的主药。” [3]

    三. 大器晚成 德技双馨

    曹颖甫虽然在医学上,尤其于张仲景的学说已经有较深的基础,但在绝意仕途后,他并未立即开始行医生涯。而是先系统地研读了《内经》《伤寒》《金匮》《本草》等医学经典,并请益于江阴名医钱荣光。此间,他亦在临床上有所实践,曾屡用经方治愈了家人的疾病。母亲邢夫人患泄泻,他先用大剂附子理中得止;又病卧不得眠,时时吐痰浊,即用皂英丸祛风痰而愈;又因痰饮,用十枣汤,亦应手取效。又为家婢治蛔厥,也用仲景的甘草粉蜜饮而治愈。家中老佣人之女病肠痈,所开大黄牡丹皮汤也取自仲景经方。曹氏因而感喟:“张仲景的医学,金元四家何能窥之万一哉!”

    曹颖甫真正开始行医的时间应从1919年他来到上海起算。此前,他曾受武进孟河巢梧仲之邀被聘为西席,为其子传授学业,先后历时约四年。1919年秋他离开巢府来到上海。到沪后,曹颖甫在南市小西门外的江阴街上挂牌行医,正式开始了他的医者生涯。这一年他已51岁。

    初到上海的曹颖甫虽然满腹经纶,临证经验也积累了不少,但不为人知,所以业务十分清淡,每天看不上几个病人。为了维持生计,他在行医之余也常卖诗赈画。不久,他结识了时有上海中医“祭酒”之称的丁甘仁,俩人很快成为挚友。丁甘仁是江苏武进人,为孟河医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早年得费伯雄、马培之两家学术真传,又问学于汪石莲、张聿青等伤寒名家,故集寒温于一身,学验惧丰,为当时海上中医界的领军人物。经丁甘仁委托,秦伯未介绍曹颖甫到广益善堂和同仁辅元堂坐堂行医。当时来善堂看病的都是穷苦人民,小病能拖就拖,大病急重才来就医,因而来诊时病情大多已经很危重了。有不少病人经他医诊治,已经判为“不治之症”,曹颖甫进行“实事求是地诊断”(秦伯未语),用大剂经方,多辄手而应,有“复杯而愈”的,也有“一剂知,二剂已”的,故而声誉很快提升起来,逐渐被沪上的百姓和中医界所承认,称为“经方大师”。

    曹颖甫生性俭朴自安,恬淡自守,急人之急,忧人之忧,凡有来求诊者,不论风霜雨雪,总是亲自前往。曹氏临证必求辨证精准,治病细微而慎重,常斟酌再三。凡遇险证,则殚精竭虑,不敢懈怠,但求处方稳妥后必安。他屡用峻药挽险证,但也决不猛浪,时常自己先尝而后再给病人进服。他尝谓门第子曰:“毋有方而不用,宁不效而受谤。”又曰:“必求其生而不可得,则死者与我皆无遗憾也。” [4]这是何等的思想境界,怎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曹氏一生言行尊奉孙思邈“人命至重,贵逾千金”的训喻。他曾治十四岁病孩的大陷胸汤证,识证既准,即用甘遂、大黄、芒硝等峻利之药。返寓后,对白天所治病案,一一进行反刍式地思考推敲,当他想到病孩时,初尚觉得方药无误,但一想到病孩的年龄时,惊得睡意全消:孩子年幼,体质娇弱,是否能胜此药味的峻猛性烈呢?深悔自己

    太过猛浪。深感不安的曹颖甫,不待天亮就赶到病者家里。当家属告知:“药后大便通畅,燥屎与痰涎先后俱下,今己安稳舒适。” [5]这才放心。丁仲英在为《伤寒发微》序中写道曹氏对门下弟子说:“医虽小道,生死之所出入,苟不悉心研究,焉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今之所谓宗仲景者名而已矣,实则因陋就简,胆识不足以知病,毅力不足以处方,真能宗仲景之说,用仲景之方者,曾几人哉?” [6]颖甫先生正是在这种境界中展现了他高风亮节,德馨技高的品格。

    经过多年的临床积累和不间断的探究,曹颖甫对张仲景学说的体会有了更进一步的深入,1927年,他着手撰写《伤寒发微》一书,将研究《伤寒论》30余年的心得体会和长期积累的病案加以整理。他白天教书、诊病,晚间则坐于灯前。“每当不可解说之处,往往沉冥终日,死灰不旸,槁木无春;灵机乍发,乃觉天光迸露,春红结繁,夏绿垂阴,又如幽兰始芳,野水凝碧,神怡心旷,难以言喻。匝月之中,屡踬屡兴,不可数计。” [7]前后历经三年有余,先后于戊辰年(1928年)和庚午年(1930年)写成《金匮发微》和《伤寒发微》两书。1931年,《伤寒发微》首先付梓出版,很快就“盛誉医林”(许半龙语)。至1936年,《金匮发微》也刊印行市。此时,曹颖甫是68岁的老人了。

    曹氏的《伤寒发微》和《金匮发微》不同于以往注家的寻章摘句,钻牛角尖;也不牵强附会,自作聪明。他以亲身临证的经验体会作为依据,没有经验的宁缺勿滥,绝对不妄加评注,故能于诸家外独树一帜,不为前贤学说所囿。因此得到许多治仲景学说医家的称赞、追捧。由此,曹氏经方大师的地位进一步得到确认。曹氏研究仲景学说,主张以“考验实用为主要”,故重视临床应用以及视其验否。他在《伤寒发微·凡例》说:“著述之家辄有二病,一为沿袭旧说,一为谬逞新奇。鄙人以考验实用为主要,间附治验一二则,以为证信,非以自炫,特为表明仲师之法,今古咸宜,以破古方不治今病之惑”。[8]平心而论,曹氏在对《伤寒论》的注释方面并无多大建树,但他在《伤寒发微》、《金匮发微》以及《经方实验录》中所反映的重视实证、重视实验的思想,从临床的角度反映了他对《伤寒论》深层次的看法,对发展中医学术和中医研究有积极的意义。

    四.良师益友 情意融融

    1920年,曹氏进入上海中医专门学校任教,该校是丁甘仁先生联合夏应堂、谢利恒等人于1916年创办的。当丁氏与曹颖甫相识后,既欣赏他的渊博学识,又仰慕他的道德才华,故极力邀请曹颖甫到中医专门学校担任教员。起初丁甘仁还担心曹氏孤傲,不肯屈就。未想征询之下,曹颖甫竟然一口答应。曹氏进入上海中医专门学校后,因为他诗词文学根底深厚,又对仲景学说素有研究,因此担任了国文课和伤寒课的主讲。不久又接替郑传笈出任教务长一职,先后长达数年,成为丁甘仁、谢利恒在教学上的得力助手。璞玉在剖开之前,常人是难以赏识的。曹颖甫曾做过私塾西席,于教书并不十分陌生,但因曹氏的口才并不很好,同时浓厚的方言口音,故开始时常令学生不知所云;加之曹颖甫讲课时携带水烟筒和纸煤,边讲课边吸烟,烟火明灭,水声汩汩的怪异举动,学生们也一时不能接受。但很快他就以对医经经旨深奥微妙的诠释、启发性的提问讲解以及深厚的学问功力,丰富的腹笥底蕴,引经据典,旁证博引,赢得了学生们敬服。及得知曹氏还是一位诗文大家和丹青妙手时,学生们更以能遇到这样一位好教师而额首称庆。不少学生因此拜曹氏为师,经常上曹师的寓所登门请益问难。他们中有秦伯未、章次公、王慎轩、杨志一、姜佐景、张赞臣、严苍山、许半龙等,后皆成为一代名医。师

    生们平易相处,常就医学和文学问题进行争辩、研讨,疑义相与析,佳作共欣赏。曹颖甫的不少医案是他与学生们共同讨论诊治的。如《经方实验录》中第九案是1926年9月为潘夫人治病的实录。案曰:“记得丁甘仁先生逝世那年,若华的母亲于6月23日外出归家,就盖被卧床,觉得很怕冷,加了一重被,也不得温暖。身不发热,腹中和,脉浮紧有力。卧着多时,汗仍不出,亦也不发热。次日早晨,遂处麻黄汤:麻黄、桂枝各二钱,杏仁三钱,甘草一钱,煎汤。服后一小时,不见动静。”后改麻、桂各用三钱,“仍毫无影响”。曹颖甫就把章次公找来商量,直把麻、桂加到各用五钱,才使潘氏的太阳病转为阳明病,再用调胃承气汤等方调治一月而愈。又一案治张任夫的“悬饮”。案曰:“水气凌心则悸,积于胁下则胁下痛,冒于上膈则胸中胀,脉来双弦。”正欲振笔书方时,学生姜佐景适来探望,即问姜此何诊?姜答曰:“此属十枣汤证。”曹曰:“对!”随即处方:炙芫花、制甘遂、大戟各五分,研细末,一分为二,再用黑枣十枚蒸烂去渣,入药末一半,略煎和服。果然服后病愈。由此可以看出曹颖甫是位虚怀若谷又平易近人的长者,决非偏执巳见、难容异巳的老人。

    受业门人们经常在曹氏寓所沽酒品茗,师生相对,谈医赋诗,各抒已见,往往及至闰夜,都毫无倦意。学生间也常因经方时方孰短孰长和词章诗句孰优孰劣等争论不休,莫衷一是的时候,此时必剖白于曹氏,但求一决高低雌雄。若曹师当即表态势必影响同门和气。曹氏自有缓冲之计,先不读医学本题,而是读诗,或分韵出题,让学子们寻章觅句,藉以缓和紧张气氛。然后解决医学问题,既使问题迎刃而解,又增进了同学间、师生间的友谊。曹颖甫与学生的关系可谓情意融融,一次秦伯未探亲回沪,适逢曹师小别,便赋诗一首《归来篇·赠别曹梅花》。诗曰:“大鹏独向南溟止,不甘蛰处长安市。长风为御云为骝,吴山明月千里秋。仰天浩歌发孤愤,惊起龙子寒江隐。烟光晦暝极茫茫,一夜鬓丝下银霜。壮岁早怀齐物意,阮郎末路空含泪。愿将沧海化酒地,掀髯鲸钦醉不辞。归来丁令非故昔,女墙蜗篆土花碧。” [9]

    秦氏以梅花直呼曹颖甫,他在诗中以饱醮浓情蜜意的诗笔,描绘了一个浩然正气的浪漫形象──长风为御手,白云作骏马,奔腾于高山古月之间,长歌惊起潜龙,烟波浩渺,月光凌波,霜雾飘洒,浸染银发,怀着“齐是非,齐彼此,齐物我,齐天寿”的理想和豪情,上下求索,欲求实践。这就是诗人心中的曹颖甫曹师。

    不少学生十分敬仰曹氏的渊博学问,不但问医于曹师,而且也经常请益于诗文辞赋。即便是毕业后离开了学校,还时常登门执弟子礼反复问难。曹氏的道德文章,均会后辈景仰和楷模。章次公也经常将诗作送曹师点评。其中有《咏送春》一首,诗中有佳句:“芳草斜阳依样在,当年多少送春人。”捕捉了一个美人迟暮、伤春感怀的意境。曹颖甫评曰:“颇为超脱,有不落前人窠臼之妙!”

    民国时期,上海有一个以诗文会友的社团——“陶社”,参加者多是沪上各界文人儒客,曹颖甫是其中的长者,许多社员均是他的学生。曹颖甫作古后,陶社的社员曾辑曹氏佚稿七篇,题为《气听斋骈文零拾》。

    五.书卷豪情 梅骨丹心

    曹颖甫不但是位医学家,还是著名的词章家、画家。在沪上老一辈医家中曾有这样的说法:“方术多宗丁甘仁,词章则称曹家达。”曹氏被视作中医界杰出的词章家之一,他“常籍诗文以抒胸臆”(蒋维乔语),“有所感慨,则托之于山水草木虫鱼鸟兽之词,故大江南北莫不知有曹诗人,而不知先生又工于医也。” [10](丁仲英语)他一生写

    过许多诗赋,如《汉东府评说》、《诸子精华录》、《梅花诗集》、《词集》、《气听斋诗集》和《梅花百咏》等等。蒋维乔先生对他的诗文赞曰:“超绝有奇气,不为古人所囿而别树一帜。”曹氏的书法字画均称上乘,其书法皈依何绍基而得神袍,婀娜生晖,寓刚健于柔和。而其傲岸之气,又旁溢为画梅。曹氏擅长画梅花,尤喜于梅画中提咏梅诗以言志,藉以寄情寓意。其画梅花凝冬心,老干挺立,折枝洒落,含遒劲于秀逸,表现出他将一生风骨寄于寒梅的自我写照。

    曹颖甫一生梗直,宁折不变,秉性不移。南京中医药大学黄煌先生在点评经方家的人格时说:“经方家大多性格直率,敢于直言,不随波逐流,更嫉恶如仇。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曹颖甫与范文虎。”1915年,窃国大盗袁世凯演出了一场洪宪称帝的丑剧,贿请各地名士乡绅劝进。当时江阴乡绅某公与曹颖甫有着姻亲关系,并曾有业师之谊,被列名为江阴代表。曹闻之后,不肯徇私,径到太史寓所责问:“汝竟受袁氏贿赂,做出这种无耻的事情,我江阴人的颜面被你丢尽了!”民国期间,某军阀路过曹颖甫家乡江阴,当地士绅名豪大摆宴席,军阀闻曹颖甫文名指名要他作陪,他几番回绝,还提着篮子在花园附近挑野菜,以讥讽权贵。8.13事变后,曹氏离沪避乱,回到故里。不久,江阴也遭沦陷。1937年12月7日,日寇冲进了江阴城,烧杀戮掠,无恶不作,正当鬼子侮辱妇女之际,曹氏挺身而出,怒斥凶残,最后倒在屠刀下,表现出一代爱国中医气贯长虹,义凛千古的不屈气概。

    曹颖甫就义殉难的消息传到上海,他的学生们和诗社友好深怀悲痛。诗社会员为他举行了追悼会。他的学生丁济万、王慎轩撰文回忆他的生平,说:“先生生平诲人不倦,弟子或以诗词求正,或以文章请益,执医经而问难者尤众。先生旁征博引,必使疑难大白而后已。今则弟子多成名家,著书活人,讲经授徒,一师之先生;读遗着,扬遗教,师弟相承之在道家传,是先生虽死而先生之精神不死。先生生前好养浩然正气,老而弥刚,故逾古稀之年,能慨然成仁取义,无愧读圣贤之书;励末俗,振颓风,举世多仰之。夫然先生之正气长留千古,谓先生虽死犹生,谁曰不宜!”

    浙江安吉诸文艺先生是曹颖甫在沧社时的诗友,抗战胜利后闻之曹氏慷慨就义的消息,赋诗《成仁篇》一首,抒发对曹颖甫先生的追思。诗云:“拙巢先生何落落,夙修内美人如玉,孝廉船泊申江滨,近市一廛居亦足。卖诗行医维吾素,饥驱不为物逐逐,诗探赜隐禅可通,医能疗病难疗俗。文章自有竹成胸,富贵何曾松梦腹,当年尝造先生庐,降阶相揖情欢娱。促膝倾谈吐胸臆,了无城府泛舟虚,是时先生年尚壮,数茎须拂貌清癯。蓄养有素气浩然,躬持礼义蹈诗书,剧秦美新雅不屑,欲令风俗返唐虞。芦沟炮响敌猖狂,先生卖棹返家乡,无何敌冠复来犯,几回机弹摧江防。先生被执不稍屈,戟指骂贼何激昂,想见慷慨遇害时,义薄云汉心秋阳。死愿步随典史烈,生不甘作承畴降,不知有身知有国,民族正气撼三光。国势存亡一发间,人心惶惑倒狂澜,奴颜婢膝比比是,谁能卓立如邱山。先生之死靡他志,白刃可蹈志不剜,嵇绍血衣常山古,对之当亦无愧颜。英名从此足千古,光照史册长斑斓。”

    曹颖甫先生生活的年代是一个变革和动荡的年代。他的一生是在书经和医籍中度过的。虽然对于他学术观点的价值取向一直有着不同的意见和看法,但是对其忠厚淳朴、率直不阿的人格特性和饱学经训、满腹文章的博学才华,以及他的为人师表和楷模的形象至今为世人称道。

    曹颖甫先生年表

    1868年 同治7年 戊辰

    出生于江阴市澄江镇司马街上的一个书香世家。

    少年时期(12、13岁)即喜读张志聪《伤寒论注》,“悠然神往”,尝为邻居卧病缠绵的老妇试诊,断为“大承气汤证”,药后果效。

    1883年光绪9年 癸未(15岁)

    父亲患寒中洞泄,病危,医用《伤寒论》附子理中汤而愈

    1892年 光绪18年 壬辰(24岁)

    赴南京会考,路上患病,经姻丈陈葆厚用伤寒方桂枝白虎汤而瘳

    1895年 光绪21年 乙未(27岁)

    举孝廉,入江阴南菁书院研求经训之学

    30岁左右,为候科选班历游湖湘齐鲁等地,无果而返

    1902年 光绪28年 壬寅(34岁)

    中举人,征选知县而未应。

    1904年 光绪30年 甲辰(36岁)

    开始研读《内经》《伤寒》《金匮》等书,并从学于江阴名医钱荣光。

    1905年 光绪31年 甲辰岁末(37岁)

    光绪帝下诏废除科举,入仕之路遂断绝,乃一心研读医书。

    1914年 民国3年

    袁世凯篡权称帝,时有各地乡绅列名劝进,曹颖甫怒斥作为江阴代表的姻叔:“吾江阴人之颜面为汝剥尽矣!”

    1915年 民国4年 乙卯(47岁)

    应武进孟河巢梧仲邀请,被聘为西席

    1919年 民国8年 己未(51岁)

    辞去巢府西席,来到上海,在南市小西门江阴街挂牌行医。

    1920年 民国9年 庚申(52岁)

    与丁甘仁结识,应丁氏之邀任教于上海中医专门学校,主讲国文及《伤寒论》,不久担任教务主任,并在广益善堂、同仁辅元堂悬壶应诊。

    1920年—1936年 在上海行医,并任教于上海中医专门学校、上海中国医学院、上海中医学院等多所中医院校,同时写诗作画,著述有《梅花诗集》、《气听斋诗集》、《诸子精华录》、《汉乐府评注》等诗文集。

    1927年 民国16年 丁卯 (59岁)

    辞去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教务长一职,着手撰写《伤寒发微》一书

    1928年 民国17年 戊辰(60岁)

    《金匮发微》成书

    1930年 民国19年 庚午(62岁)

    写成《伤寒发微》

    1931年 民国20年 辛未(63岁)

    《伤寒发微》付梓出版

    1936年 民国25年 丙子(68岁)

    《金匮发微》刊行

    1937年 民国26年 丁丑(69岁)

    抗战爆发,“8.13”后返回江阴老家,12月7日被日本侵略军杀害。

    参考文献:

    1. 金声,南方之学,得其菁华,江苏教育,2001(3):18-19

    2. 蒋维乔《曹颖甫先生传》,曹氏伤寒金匮发微合刊【M】,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0年

    3. 曹颖甫《曹氏伤寒金匮发微合刊·秦序》【M】,上海卫生出版社,1956年5月

    4. 姜佐景,曹颖甫先生小传,《经方实验录上卷》【M】,上海大东书局,1937年5月,

    5. 曹颖甫,经方实验录中卷·大陷胸汤证,【M】,上海大东书局,1937年5月

    6. 曹颖甫,伤寒发微·丁仲英序,【M】,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0年

    7. 曹颖甫,伤寒发微·自序,【M】,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0年

    8. 曹颖甫,伤寒发微·凡例,【M】,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0年

    9. 秦伯未,谦斋诗词集【M】,线装铅印本,上海国光印书局,1941年

    10.曹颖甫《曹氏伤寒金匮发微合刊·丁仲英序》【M】,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0